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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雷推介黄宾虹 | 观画答客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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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宾虹 1915年作《桃花源》


1931年秋,23岁的傅雷,到上海美专出任办公室主任时,早在那里任教的国画大师黄宾虹,已近古稀之年,他们俩却很快成了情谊深厚的忘年交。与黄宾虹先生开始交往后,傅雷常去黄宾虹那里观赏其新作印他所收藏的历代名家名作,探讨画理,交流体会。对大师在创作上的成就尤为看重,并尽力宣扬推许。

多年的创作生涯中,从未举办过一次个人画展。傅雷和裘柱常(其妻顾飞,乃宾虹大师之弟子、傅雷之表妹)等有感于此,1942年联合发出倡议,拟于来年黄宾虹80大寿时,爲其举办一次「八秩纪念画展」。这一倡议,得到黄先生的老友陈叔通、张元济、王秋湄、秦更年、邓秋枚、吴仲洞等人的热烈支援。当时,黄宾虹正困居北平,行动受阻,得到这一资讯后,很是欣慰,并予以积极回应。这就开始了画展的筹备事宜。

1943年11月间,「黄宾虹八秩诞辰书画展览会」在上海西藏路宁波旅沪同乡会开幕。展品除画家近年画作山水、花卉及金石楹联等外,历年为友人所作画件,作为非卖品陈列,以作观赏。这是黄宾虹生平第一次举办个人书画展,显示了大师创作的主要风貌。展览会前,由傅雷、裘柱常等建议,黄宾虹撰写一篇自传,朋友们写些诗文,以引导观众。 画展期间,傅雷几乎天天来到会场,除处理一些事务性工作,他很注意观众们的反应。有时,还与他们一起读画,一起探讨研究。观众对黄公画作每有疑问,他就热忱地加以解答。爲了让观赏者能更好地领略黄宾虹画作精髓,傅雷化名「移山」,写了《观画答客问》一文,以传统文赋的主客问答形式,虚构一人观看黄宾虹画作后疑惑不解而发问,傅雷在文中对一般初次观黄宾虹画者可能产生的乱、草率、不似、艰涩等感觉,及远看、近看的不同审美视角,给予了答疑解惑。





观画答客问



客有读黄公之画而甚惑者,质疑于愚。既竭所知以告焉;深恐盲人说象,无有是处。爰述问答之词,就正于有道君子。 

客:黄公之画,山水为宗。顾山不似山,树不似树;纵横散乱,无物可寻。何哉? 


曰:予观画于咫尺之内,是摩挲断碑残碣之道,非观画法也。盍远眺焉。 


客:观画须远,亦有说乎? 


曰: 目之视物,必距离相当而后明晰。远近之差,则以物之形状大小为准。览人气色,察人神态,犹需数尺外。今夫山水,大物也;逼而视之,石不过窥一纹一理,树不 过见一枝半干;何有于峰峦气势?何有于疏林密树?何有于烟云出没?此郭河阳之说,亦极寻常之理。“不见庐山真面目,只缘身在此山中”,对天地间之山水,非 百里外莫得梗概;观缣素上之山水,亦非凭几伏案所能仿佛。 


客:果也。数武外:凌乱者。井然矣;模糊者,粲然焉;片黑片白者,明暗向背耳,轻云薄雾耳,暮色耳,雨气耳。子诚不我欺。然画之不能近视者,果为佳作欤? 


《松筠高阁》


曰:画之优绌,固不以宜远宜近分。董北苑一例,近世西欧名作又一例。况子不见画中物象,故以远觇之说进。观画固远可,近亦可。视君意趣若何耳。远以瞰全局,辨气韵,玩神味;近以察细节.求笔墨。远以欣赏,近以研究。 


客:笔墨者何物耶? 


曰:笔墨之于画,譬诸细胞之于生物。世间万象,物态物情,胥赖笔墨以外现。六法言骨法用笔,画家莫不习勾勒皴擦,皆笔墨之谓也。无笔墨,即无画。 


客:然则纵横散乱,一若乱柴乱麻者,即子之所谓笔墨乎? 


曰:乱柴乱麻,固画家术语;子以为贬词,实乃中肯之言。夫笔墨畦径,至深且奥,非愚浅学可知。约言之:书画同源,法亦相通。先言用笔;笔力之刚柔,用腕之灵活,体态之变化,格局之安排,神采之讲求,衡诸书画,莫不符合。故古人善画者多善书。 


若 以纵横散乱为异,则岂不闻赵文敏石如飞白木如籀之说乎?又不闻董思翁作画,以奇字草隶之法,树如屈铁、山如画沙之论乎?遒劲处:力透纸背,刻入缣素;柔媚 处:一波三折,婀娜多致;纵逸处:龙腾虎卧,风趋电疾。唯其用笔脱去甜俗,重在骨气,故骤视不悦人目。不知众皆密于盼际,此则离披其点画;众皆谨于象似, 此则脱落其凡俗。远溯唐代,已悟此理。惟不滞于手,不凝于心,臻于解衣盘礴之致,方可言于纵横散乱,皆呈异境。若夫不中绳墨,不知方圆,向未入门,而信手 涂抹,自诩蜕化,惊世骇俗,妄臂于八大石涛:直自欺欺人,不足语语矣。此毫厘千里之差,又不可以不辨。 


客:笔之道尽矣乎? 


曰: 未也。顷所云云,笔本身之变化也。一涉图绘,犹有关乎全局之作用存焉。可谓“自始至终,笔有朝揖;连绵相属,气派不断”,是言笔纵横上下,遍于全画,一若 血派神经之贯注全身。又云“意存笔先,笔周意内;画尽意在,像尽神全”;是则非独有笔时须见生命,无笔时亦须有神机内蕴,余意不尽。以有限示无限,此之谓 也。 


客:笔之外现,惟墨是赖;敢问用墨之道。


曰: 笔者,点也线也。墨者,色彩也。笔犹骨骼,墨犹皮肉。笔求其刚,以柔出之;求其拙,以古行之;在于因时制宜。墨求其润,不落轻浮;求其腴,不同臃肿;随境 参酌,要与笔相水乳。物之见出轻重向背明晦者,赖墨;表郁勃之气者,墨;状明秀之容者,墨。笔所以示画之品格,最亦未尝不表画之品格;墨所以见画之丰神, 笔亦未尝不见画之丰神。虽有内外表里之分,精神气息,初无二致。干黑浓淡湿,谓为墨之五彩;是墨之为用宽广,效果无穷,不让丹青。且唯善用墨者善敷色,其 理一也。 


《湖乡小景》


客:听子之言,一若尽笔墨之能,即已尽绘画之能,信乎?


曰:信。夫山之奇峭耸拔,浑厚苍莽;水之深静柔滑,;烟霭之浮漾;草木之荣枯;岂不胥假笔锋墨韵以尽态?,笔墨愈情,山水亦随之而愈清。笔墨愈奇,山水亦与之而俱奇。


客:黄公之画甚草率,与时下作风迥异。岂必草率而后见笔墨耶? 


曰:噫!子犹未知笔墨,未知画也。此道固非旦夕所能悟,更非俄顷可能辨。且草率果何谓乎?若指不工整言:须知画之工拙与形之整齐无涉。若言形似有亏:须知画非写实。 


客:山水不以天地为本乎?何相去若是之远!画非写实乎?可画岂皆空中楼阁? 


曰:山水乃图自然之性,非剽窃其形。画不写万物之貌,乃传其内涵之神。若以形似为贵:则名山大川,观览不遑;真本具在,何劳图写?摄影而外,兼有电影;非惟巨纤无遗,抑且连绵不断;以言逼真,至此而极;更何贵乎丹青点染? 


初民之世,生存为要,实用为先。图书肇始,或以记事备忘,或以祭天祀神,固以写实为依归。逮乎文明渐进,智慧日增,行有余力,斯抒写胸臆,寄情咏怀之事尚矣。画之由写实而抒情,乃人类进化之途程。 夫 写貌物情,摅发人思:抒情之谓也。然非具烟霞啸傲之志,渔樵隐逸之怀,难以言胸襟。不读万卷书,不行万里路,难以言境界。襟怀鄙陋,境界逼仄,难以言画。 作画然,观画亦然。子以草率为言,是仍囿于形迹,未具慧眼所致。若能悉心揣摩,细加体会;必能见形若草草,实则规矩森严;物形或未尽肖,物理始终在握;是 草率即工也。倘或形式工整,而生机灭绝;貌或逼真,而意趣索然;是整齐即死也。此中区别,今之学人,知者绝鲜;故斤斤焉拘于迹象,唯细密精致是务;竭尽巧 思,转工转远;取貌遗神,心劳日绌;尚得谓为艺术乎? 艺人何写?写意境。实物云云,引子而已,寄托而已。古人有言:掇景于烟霞之表,发兴于深山之巅。掇景也,发兴也,表也,巅也,解此便可省画,便可悟画人不以写实为目的之理。 


客:诚如君言:作画之道,旷志高怀而外,又何贵乎技巧?又何需师法古人,师法造化?黄公又何苦漫游川、桂,遍历大江南北,孜孜砣砣,搜罗画稿乎? 



曰:艺术者,天然外加人工,大块复经镕炼也。人工镕炼,技术尚焉。掇景发兴,胸臆尚焉。二者相济,方臻美满。愚先言技术,后言精神;一物二体,未尝矛盾。且唯真悟技术之为用。方识性情境界之重要。 


技术也,精神也,皆有赖乎长期修积。师法古人,亦修养之一阶段,不可或缺,尤不可执着!绘画传统垂二千年,技术工具,大抵详备,一若其他学艺然。接受古法, 所以免暗中摸索;为学者便利,非为学鹄的。拘于古法,必自斩灵机;奉模为偶像,必堕入画师魔境,非庸即陋,非甜即俗矣。即师法造化一语,亦未可以词害意,误为写实。其要旨固非貌其嶂峦开合,状其迂迥曲折已也。学习初期,诚不免以自然为粉本(犹如以古人为师),小至山势纹理, 树态云影,无不就景体验,所以习状物写形也;大至山岗起伏,泉石安排,尽量勾取轮廓,所以学经营位置也。然师法造化之真义,尤须更进一步:览宇宙之宝藏, 穷天地之常理,窥自然之和谐,悟万物之生机;饱游沃看,冥思遐想,穷年累月,胸中自具神奇,造化自为我有。是师法造化,不徒为技术之事,尤为修养人格之终 生课业。然后不求气韵而气韵自至,不求成法而法在其中。 


要之:写实可,摹古可,师法造化,更无不可!总须牢记为学阶段,绝非艺术峰巅。先须有法,终须无法。以此观念,习画观画,均入正道矣。 



《青城山掷笔峰》


客:子言殊委婉可听,无以难也。顾证诸现实,惶惑未尽释然。黄公之画纵笔清墨妙。仍不免于艰涩之感何耶? 

曰:艰涩又何指? 

客:不能令人一见爱悦是矣。 

曰: 昔人有言:“看画如看美人。其风神骨相,有在肌体之外者。今人看古迹,必先求形似,次及传染,次及事实:殊非赏鉴之法。”其实作品无分今古,此论皆可通 用。一见即佳,渐看渐倦:此能品也。一见平平,渐看渐佳:此妙品也。初若艰涩格格不入,久而渐领,愈久而愈爱:此神品也,逸品也。观画然,观人亦然。美在 皮表,一览无余,情致浅而意味淡;故初喜而终厌。美在其中,蕴藉多致,耐人寻味,画尽意在;故初平平而终见妙境。若夫风骨嶙峋,森森然,巍巍然,如高僧隐 士,骤视若拒人千里之外,或平淡天然,空若无物,如木讷之士,寻常人必掉首弗顾:斯则必神专志一,虚心静气,严肃深思,方能于嶙峋中见出壮美,平淡中辨得 隽永。唯其藏之深,故非浅尝所能获;惟其蓄之厚。故探之无尽,叩之不竭。 

客:然则一见悦人之作,如北宗青绿,以及院体工笔之类,止能列入能品欤? 

曰: 夫北宗之作,宜于仙山楼观,海外瑶台,非写实可知。世人眩于金碧,迷于色彩,一见称善;实则云山缥缈,如梦如幻之情调,固未尝梦见于万一。俗人称誉,适与 贬毁同其不当。且自李思训父子后,宋惟赵伯驹兄弟尚传衣钵,尚有士气。院体工笔至仇实父已近作家。后此庸史,徒有其工,不得其雅。前贤已有定论。窃尝以 为:是派规矩法度过严,束缚性灵过甚,欲望脱尽羁绊,较南宗为尤难。适见董玄宰曾有戒人不可学之说,鄙见适与暗合。董氏以北宗之画,譬之禅定积劫,方成菩 萨。非如董、巨,米三家,可一超直入如来地。今人一味修饰涂泽,以刻板为工致,以肖似为生动,以匀净为秀雅,去院体已远,遑论艺术三昧。是即未能突破积劫 之明证。 

客:黄公题画,类多推崇宋元,以士夫画号召。然清初四王,亦尊元人;何黄公之作与四王不相若耶? 

曰: 四王论画,见解不为不当。顾其宗尚元画,仍徒得其貌,未得其意;才具所限耳。元人疏秀处,古淡处,豪迈处,试问四王遗作中,能有几分踪迹可寻?以其拘于 法,役于法,故枝枝节节,气韵索然。画事至清,已成弩末。近人盲从附和,入手必摹四王,可谓取法乎下。稍迟辄仿元人,又只从皴擦下功夫;笔墨渊源,不知上 溯;线条练习,从未措意;舍本逐末,求为庸史,且戛戛乎难矣。 


客:世之名手,用笔设色。类皆有一面目,令人一望而知。今黄氏诸画,浓淡悬殊,犷纤迥异,似出两手;何哉? 

曰: 常人专宗一家,故形貌常同。黄氏兼采众长,已入化境,故家数无穷。常人足不出百里,日夕与古人一派一家相守;故一丘一壑,纯若七宝楼台,堆砌而成;或竟似 益智图戏,东检一山,西取一水,拼凑成幅。黄公则游山访古,阅数十寒暑;烟去雾霭,缭绕胸际,造化神奇,纳于腕底。故放笔为之,或收千里于咫尺,或图一隅 为巨幛,或写暮霭,或状雨景,或咏春朝之明媚,或吟西山之秋爽:阴晴昼晦,随时而异;冲淡恬适,沉郁慷慨,因情而变。画面之不同,结构之多方,乃为不得不 至之结果。《环流仙馆》与《虚白山衔璧月明》,《宋画多晦冥》与《三百八滩》,《鳞鳞低蹙》与《绝涧寒流》,莫不一轻一重,一浓一淡,一犷一纤,遥遥相 对,宛如两极。 



黄宾虹 山川卧游卷 局部


客:诚然。子固知画者。余当退而思之,静以观之,虚以纳之,以证吾子之言不谬。 

曰:顷兹所云,不过摭拾陈言,略涉画之大较。所赞黄公之词,尤属门外皮相之见,慎勿以为定论。君深思好学,一旦参悟,愚且敛衽请益之不遑。生也有涯,知也无涯。鲁钝如余,升堂入室。渺不可期;千载之下,诚不胜与庄生有同慨焉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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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雷给黄宾虹的3封信:

绿红尽处见玄黄


【1943年6月9日】


尊作《白云山苍苍》一长幅(亦似本年新制,惟款未识年月),笔简意繁,丘壑无穷,勾勒生辣中,尤饶妩媚之姿,凝练浑伦,与历次所见吾公法绘,另是一种韵味。


前周又从默飞处借归大制五、六幅,悬诸壁间,反复对晤,数日不倦。笔墨幅幅不同,境界因而各异,郁郁苍苍,似古风者有之;蕴藉婉委,似绝句小令者亦 有之。妙在巨帙不尽繁复,小帧未必简略。苍老中有华滋,浓厚处仍有灵气浮动,线条驰纵飞舞,二三笔直抵千万言。此其令人百观不厌也。


尊论尚法、变法对师古人不若师造化云云,实千古不灭之理。征诸近百年来西洋画论及文艺复兴期诸名家所言,莫不遥遥相应。更纵览东西艺术盛衰之迹,亦 莫不由师自然而昌大,师古人而凌夷。即前贤所定格律成法,盖亦未始非从自然中参悟得来。桂林山水,阳朔峰峦,玲珑奇巧,真景宛似塑造,非云头皴无以图之, 证以大作西南写生诸幅而益信。且艺术始于写实,终于传神。故江山千古如一,画面世代无穷,倘无信灵,无修养,即无情操,无个性可言。即或竭尽人工,亦不过 徒得形似,拾自然之糟粕耳。况今世俗流,一身不出户牖,日唯依印刷含糊之粉本,描头画角,自欺欺人,求一良工巧匠且不得,遑论他哉!


先生所述董巨两家画笔,愚见大可借以说明吾公手法,且亦与前世纪末页西洋印象派面目类似(印象二字为学院派贬斥之词,后遂袭用),彼以分析日光变化 色彩成分,而悟得明暗错杂之理,乃废弃呆板之光暗法(如吾国画家上白下黑之画石法一类),而致力于明中有暗,暗中有明之表现,同时并采用原色敷彩,不复先 事调色,笔法补趋于纵横理乱之途,近视几无物象可寻,惟远观始景物粲然,五光十色,蔚为奇观,变幻浮动,达于极点,凡此种种,与董北苑一派及吾公旨趣所 归,似有异途同归之妙。质诸高明以为何如?


至吾国近世绘画式微之因,鄙见以为,就其大者而言,亦有以下数端:


(一)笔墨传统丧失殆尽。有清一代,即犯此病,而于今为尤甚,致画家有工具不知运用,笔墨当前,几同废物,日日摩古,终不知古人法度所在,即与名作昕夕把晤,亦与盲人观日,相去无几。


(二)真山真水,不知欣赏,造化神奇,不知检拾。画家作画,不过东拼西凑,以前人之残山剩水,堆砌成幅,大类益智图戏,工巧且远不及。


(三)古人真迹,无从瞻仰,致学者见闻浅陋,宗派不明,渊源茫然,昔贤精神,无缘亲接。即有聪明之士,欲求晋修,亦苦无凭借。


(四)画理画论暧晦不明,纲纪法度荡然无存,是无怪艺林落漠至于斯极也。


要之,当此动乱之秋,修养一道,目为迂阔;艺术云云,不过学剑学书一无成就之辈之出路。诗词书画,道德学养,皆可各自独立,不相关连。征诸时下,画 人成绩及艺校学制,可见一斑。甚至一二浅薄之士,倡为改良画之说,以西洋画之糟粕(西洋画家之排斥形似,且较前贤之攻击院体为尤烈)视为挽救国画之大道, 幼稚可笑,原不值一辩。无如真理澌灭,识者日少,为文化前途着想,足为殷忧耳。


《山水》


【1943年6月25日】


前惠册页,不独笔墨简炼,画意高古,千里江山,收诸寸纸,抑且设色妍丽(在先生风格中,此点亦属罕见),态愈老而愈媚,岚光波影中,复有昼晦阴晴之 幻变存乎其间,或则拂晓横江,水香袭人,天色大明,而红日犹未高悬;或则薄暮登临,晚霞残照,反映于蔓藤衰草之间;或则骤雨初歇,阴云未敛,苍翠欲滴,衣 袂犹湿;变化万端,目眩神迷。写生耶?创作耶?盖不可分矣。


且先生以八秩高龄,而表现于楮墨敷色者,元气淋漓有之;逸兴遄飞者有之;瑰伟庄严者有之;婉娈多姿者亦有之。艺人生命诚与天地同寿,日月争光欤。返视流辈,以艺事为名利薮,以学问为敲门砖,则又不禁怵目惊心,慨大道之将亡……


古人论画,多重摹古,一若多摹古人山水,即有真山水奔赴腕底者。窃以为此种论调,流弊滋深。师法造化,尚法、变法诸端,虽有说者,语焉不详。且阳春白雪,实行者鲜,降至晚近,其理益晦,国画命脉,不绝如缕矣。


鄙见挽救之道,莫若先立法则,由汪入深,一一胪列,佐以图象,使初学者知所入门(一若芥子园体例,但须大事充实,而着重于用笔、用墨之举例),次则 示以古人规范,于勾勒皴法,布局、设施等等,详加分析,亦附以实物图片,俾按图索骥,揣摩有自,不致初学临摹,不知从何下手。终则教以对景写生,参悟造 化,务令学者主客合一,庶可几于心与天游之境。唯心与天游,始可言创作二字,似此启蒙之书,虽非命世之业,要亦须一经纶老手,学养俱臻化境,如先生者为 之,则匪特嘉惠艺林,亦且为发扬国故之一道。至于读书养气,多闻道以启发性灵,多行路以开拓胸襟,自当为画人毕生课业。若是则虽不能望代有巨匠,亦不致茫 茫众生,尽入魔道。质诸高明,以为何如?


近人论画,除先生及余绍宋先生外,曩曾见邓以蛰君,常有文字刊诸《大公报》,似于中西画理均甚淹贯,亡友滕固亦有见地。


尊作有纯用铁划银勾之线条者,便中可否赐及。


《山水烟霞》


【1943年7月13日】


先生论画高见暨巨制,私淑已久。往年每以尊作画集,时时展玩,聊以止渴。徒以谫陋,未敢通函承教。兹蒙详加训诲,佳作频颁,诚不胜惊喜交集之感。生 平不知誉扬为何物,唯见有真正好书画,则低徊颂赞惟恐不至,心有所感,情不自禁耳。品题云云,决不敢当。尝谓学术为世界公器,工具面目尽有不同,精神法 理,初无二致。其发展演进之迹,兴废之由,未尝不不谋而合。化古始有创新,泥古而后式微;神似方为艺术,貌似徒具形骸。犹人之徒有肢体,而无丰骨神采,安 得谓之人耶?其理至明,悟解者绝鲜。


尊作无一幅貌似古人而又无一笔不从古人胎息中蜕化而来。浅识者不知推本穷源,妄指为晦为涩,以其初视不似实物也,以其无古人迹象可寻也,无工巧夺目 之文采也。写实与摹古,究作何解,彼辈全未梦见。例如皴擦渲染,先生自言于浏览古画时,未甚措意,实则心领默契,所得远非刻舟求剑所及。故随意挥洒,信手 而至,不宗一家,而自融冶诸家于一炉,水到渠成,无复痕迹,不求新奇而自然新奇,不求独创而自然独创。此其所以继往开来,雄视古今,气象万千,生命直跃缣 素外也。鄙见更以为倘无鉴古之功力,审美之卓见,高旷之心胸,决不能从摹古中洗炼出独到之笔墨;倘无独到之笔墨,决不能言创作;然若心中先无写生创作之旨 趣,亦无从养成独到笔墨,更遑论从尚法而臻于变法。


艺术终极鹄的,虽为无我,但赖以表现之技术,必须有我。盖无我乃静观之谓,以逸待动之谓’而静观,仍须经过内心活动,故艺术无纯客观可言。造化之现 于画面者,决不若摄影所示,历千百次而一律无差。古今中外,凡宗匠巨擘,莫不参悟造化;而参悟所得,则因人而异。故若无“有我”之技术,何从表现因人而异 之悟境?摹古鉴古,乃修养之一阶段,借以培养有我之表现法也。游览写生,乃修养之又一阶段,由是而进于参悟自然之无我也。摹古与创作,相生相成之关系,有 如此者,未稔大雅以为然否?


尊论自然是活,勉强是死,真乃至理。愚见所贵于古人名作者,亦无非在于自然,在于活。彻悟此理固不易,求“自然”于笔墨之间,尤属大难。故前书不辞唐突,吁请吾公在笔法墨法方面,另著专书,为后学津梁也。


际此中外文化交流之日,任何学术,胥可于观摩攻错中,觅求新生之途;而观摩攻错,又唯比较参证是尚。介绍异国学艺,阐扬往古遗物,刻不容缓。此二者实并生不悖,且又尽为当务之急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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