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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炜 | “直到现在,我对纸的敏感和贪婪也没有多少改变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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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写作工具的敏感

文 | 张炜



  写作要有工具,比如很早以前的作家,要写作是很费力气的。那是因为工具不行。当时要刻在竹简上,写在动物毛皮上,用锥子或刀来刻记自己的思想。后来才发明了各种各样的工具,钢笔、圆珠笔,直到电脑。


  现在作家的写作工具主要就是电脑。我现在用钢笔和稿纸,而且有点挑剔。我觉得自己在用心写一个东西时,就开始挑选稿纸。这也是个安静的过程。我总想找一种不那么滑爽的纸,选择的钢笔也不要过分流畅。稍微写得快一点就可能把纸划破。这样一笔一笔,将思想和情感慢慢落到实处来。
我对纸的苛求,可能只是源于一种习惯。


  六十年代没有纸,或者很少能得到一张像样的纸。你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里热望写作,可就是找不到纸。连学校的课本都是乌黑的粗纸印的。当时有一个地方可以搞到纸,那是一个国营园艺场。出口苹果包装程序严格,每个苹果都要用一种彩纸包起来,淡绿的、浅黄的、草莓红的,还裁成了四四方方。我设法搞到了这些纸,很幸福。抚摩它,感觉若有若无的香气,上面一层淡淡的荧粉一样的东西。我用这种纸写出了第一批作品。


  
直到现在,我对纸的敏感和贪婪也没有多少改变。写作时面对一叠纸,感到欣喜和安定,也有信心。


  我对电脑则有一种不信任感。我1987年就对电脑好奇,至今也只能用它写一些简单的文字,比如记录什么、修改和储存等。我用笔来写。从写作工具上看,我既是一个保守的人,又是一个受惠者。



  我们现在打开好多刊物报纸,包括书本,常有一种不满足感。这是因为我们看到的不是文字,不是词汇,更不是语言。它好像在对我们诉说,实际上却没有口气,没有呵气声,只有满纸代码。文字,一粒一粒的活的生命,我们感觉不到;文字原来的存在方式,它的意义,都一块儿消失了。


  我们面对的再不是过去的阅读。纸页差不多就像荧屏一样,一些符号在上面快速掠过。我们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是在看书——竭力排除并不存在的声音和图像,要从文字、从语言上去把握和感受。但是不行,就像网络的流速、影视的闪烁一样,这儿也没有什么例外。
好像就因为到了数字时代,所有讯息都是数字变成的,只有代码,没有语言。语言所独有的美,这里找不到了。


  我们现在常常感叹,说文学正在死亡。是的,它是从一个字一个字开始死亡的。


  作家们没有在今天这个数码海洋里,把迅速下沉的文字抓住——从语言艺术的本质去抓住它。在日常的写作——工作中,我们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语言等同于电视或网络的语言、新闻媒体的语言。我们所用的词汇、所做的表达都差不多。
我们落下的文字没有自己的特质,没有自己的语感。


  其实这种变化的发生,从写作工具的变化上就开始了。我们已经没法好好地、缓慢沉着地记录自己了,思维被工具驱赶着,越来越数字化了。


  
文学要生存,大概首先是要想法区别于其他。回到源头上,就是回到一种古老的生产方式上去。手写的东西和电脑输入的东西当然是不一样的。你如果不得不用电脑来做,那就得为保留强烈的文字感而付出极大努力。文字,让它出场,让它直接诉说。现在的阅读之所以不必、也不能耐着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读,是因为它一开始就不是以文字为单位出现的。是电脉冲,是数字流。你感觉不到字的存在。你甚至不能一个词一个词去读,因为它在产生之初也不是以词为单位出现的。所以你不会被语言所感动。



  这儿只有数字,只有信息,只有快速的传递。你只能用飞速的,和记录时的状态一样,让目光迅速掠过。电流的速度,光的速度,一切正是这样契合。


  文学作品是这样领受的吗?文学是这样产生的吗?当然不是。


  我们一再说,文学是一种语言的艺术。
作者对于语言,对于词和字,要有极度的敏感、极为苛刻的要求。字是一笔一笔写出来的,那是象形字。今天被数字化的文学,与影视小报、其他各种各样的传媒所传播的情绪、意绪和意境究竟有什么区别?没有。它们都是一个味儿的,仅仅是质料和装订不一样。


  既然如此,那为什么还要文学?所以有人说,现在不必读小说了。为什么?因为现在从报纸上电视上看到的东西,远远超过小说提供的信息——小说中的故事和事件,远远没有生活中发生的更生动更刺激,
“我为什么还要读小说?”


  所言甚是。因为依据正是时下的文学作品。但是这种见解显然有问题:我们期待文学的不应该是简单的、一般意义上的信息和事件,而是特别的愉悦和感动——这些只有文学才能提供。有这种东西吗?当然。你应该从语言艺术本身,从文字本身,去寻找你生命里所需要的那一份感动。那是一种纯粹的阅读快感,是语言和词汇给你的,是另一个生命在调动文字时,与思想高度合作的结果。
这儿有强烈的个性,而不是一般的个性;这里有非常的敏感,而不是一般的敏感。其讲故事的方式,语言的兴奋点,智性,都是极为特别的——你是在寻找这些东西——离开了文学作品,从哪里才能获得?没有,没有这种可能。


  所以说文学是永存的。这种刺激、这种快感、这种欢乐、这种领悟,是生命里的需要。这种需要同时属于表达和接受两个方面。如果我们作为一个写作者不能珍惜这种需要,将自己的表达和铺天盖地的现代传媒混为一团,文学就会死亡。



  为什么要讲写作工具?因为我们要从它的演进开始,进入对文学的理解;从写作工具变化的历史,去寻找文学退化的根源;同时也要从写作工具发展的历史上,去寻找文学永远存在的信心和希望。


  一百多年前有人问雨果,说我们的文学、戏剧和诗很快就要死亡了——当年也有很多新东西构成了极大的吸引力,比如更通俗更便当的那些读物,那些表演——
雨果说你不要担心这个,如果连文学都要死亡,那就等于说情人之间不再相爱,比利牛斯山就要倒塌,母亲不要他的孩子,也没有阳光了。


  一百多年过去,我们的文学时而高潮时而低谷,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,它没有死亡。非但没有死亡,而且单从印刷量上,已经比雨果时代增加了百倍。


  关于写作工具,一个朋友与我辩论,他认为用什么东西写对文学品质没有影响。电脑只是一个工具,它可以更便当、更迅速地工作罢了——怎么与之争论?这仅仅是一种感受,一种思悟,就像“兴趣不争辩”一样,要分辨就得使用成吨的语言,直到最后也说不清。正好到了中午,我们一块儿到饭馆去吃饭,他一坐下就对服务员说:我要手擀面。我问:你为什么要手擀面,不要机制面?他说手擀面才最好吃。


  
是的,写作用纸和笔,就相当于制作“手擀面”。这是文学的绿色生产方式,虽然缓慢费力,但是好吃。


选自《世界与你的角落》——苏州大学“小说家讲坛”讲演

2011年6月11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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