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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校对 忆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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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对,这个话题是由年前重读钱锺书先生的【围城】引起的。当时只为核查个资料,所以对正文中方鸿渐的故事没记住几段儿,但对钱先生在【 重印前记 】中叙述的几句话印象深刻: “这部书初版时的校读很草率,留下不少字句和标点的脱误,就无意中为翻译者安置了拦路石和陷阱。”在该书第三次印刷时,钱先生又言:“有两处多年蒙混过去的讹【音同俄】误,是这本书的德译者莫妮克博士发觉的。”【围城】重印了四次,每次作者都对该书校对的失职,表达了无可奈何的遗憾。

我似乎从中找到了共鸣。因为在我的职业生涯里,十年编辑;十六年的技术印务管理,说到底,都是在同报纸文字差错做斗争。直到今日,战斗仍未有穷期。

大字不能错

熟悉我的人也许会说,钱先生讲的是书版校错,您干的是报版,能一样吗?这让我想起上世纪90年代和一位软件专家的对话,他说,"您想要报纸文字上无差错是不可能的,,允许有万分之几的差错率。"我回答,“那是对书版而言。书版有差错,可以重印时改正。报版是新闻,不可能印第二次。所以那个万分之几,在我这儿就应该是零。” 说这话时,是就一款校对软件功能评估讲的。当然,我的这个心气颇高的论点,。他说:老刘,报纸还真有重印的。有一年,也是期间,我们报头版头条标题上,“大” 字错成了犬字,闹了个笑话儿。结果是报纸重印送大会。我笑而无言。此事我知晓,但都是同行,不便说。


报纸印刷用的是轮转印刷机;书刊印刷用的是平版印刷机。后者又称单张印刷机。报纸印刷涉及面儿挺大,别的不讲,仅代印一项就够复杂的。,少的十几个,多的几十个。那年头,还没有卫星传版,全靠送版型。每天凌晨,机要部门的专人专车就等在印厂,取到版型后径直奔机场,赶航班,用飞机送至各地,那边有分印点的专车负责接收,天天如此。

,刘炳振厂长跟我提及过此事,我问,“报纸重印,那得费多大劲?又是人力又是物力的。” 刘厂长说,“差错是编辑部的责任。印厂就是按要求重做一套版,用平版机印几百份送去,就行了。”我点点头,表示理解。实际上,两种机型印出的产品,外行看不出区别。轮转机印的是报,边儿上有针眼儿;平版机印的没有针眼儿,四边齐整,那是裁切过的。所以,用书版机印报,只是一种补救而已。如若是当天的报纸全部重印,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。

这个实例说明了校对环节的重要,一个因校读失误而见报的错字,它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及经济损失,往往是难以估量的。

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我回到单位,曾在内部场合跟干部职工讲过此事,就是时时提醒自己与他人:办报无小事。

校对的起源

校对的起源很古老。古老的似乎可与青铜器相提并论。【国语】鲁语篇中有一段记载:“昔正考父校商之名【颂】十二篇于周太师。”正考父,是个人名。他是周 时期宋的士大夫。周太师为周朝主管祭祀的乐官,精通音律。荀子曾注其职责:“命,审诛赏,禁淫声,以时顺修,使夷俗邪音不敢乱雅,太师之事也。”说明这是一位权重的人物。【颂】是古代典籍【诗经】中的篇章,为祭祀歌诗,说白了就是祭祀时唱的歌词。祭祀时自然也有伴奏的音乐,但其乐谱难以保存,早已失传。这样一解释,那句话的表面意思就清楚了。不过,对这句话后人也有不同的学术理解,归纳起来,焦点有二:其一是“校” 字的确切含义;其二是【诗经】中的“颂”为商之作品,还是周之作品。【毛诗序】是中国古代诗歌理论著述。作者是谁,有人说是春秋时期的子夏;有人说是汉代的卫宏。【毛诗序】中就将“校” 字改为“得” 字,当搜集讲。而司马迁则在【宋微子世家】中,将“校”字改为“作”字,当撰写讲。到了近现代,著名学者王国维则读“校”为“效”,“校”字又当献字讲。照我看,这三种解读都有牵强之处。为什么?因为都脱离了“校”的本意。


 2011年,东北有位学者发表一篇考据文章。他根据近年的考古新发现,认为【国语  】中所记载:“昔正考父校商之名【颂】十二篇于周太师。”应断句为:“昔正考父校【商】之名颂十二篇于周太师。”仅改了一个书名号,意义则大不同。这位学者的思路清楚:【商】是【颂】的前身,即殷商后裔的祭祖之乐。正考父为商之旧臣,他将【商】之十二篇校正,即整理后交与周太师。周太师按照周乐的要求对【商】的歌辞及音乐又做了修改,订正,最终形成【颂】,随【诗经】流传至今。此论,我认为很有道理。


中国古代音乐分“五音”, 即宫,商,角【音同决】,徵【音同纸】,羽。从出土的编钟看,周初期,音律中没有商。商音被斥之为靡靡之音,不能在祭祀中出现。自周太师校【商颂】后,殷商之乐纳入主流社会。五音得以齐整。发展至春秋战国,方才有了十二音律。这里面,就有正考父校【商】十二篇的功绩。

正考父是孔子的七世祖。孔子修“六经”:【诗】【书】【礼】【乐】【易】【春秋】,正是继承了家风。

孔子有个学生,叫卜商,字子夏,在“七十二贤”中排在第四位。其博学多识。在卫国,有位读史者曰:“晋师三豕【音同始】涉河。”子夏曰:“非也。是己亥也。夫 己与三 相近,豕与亥 相似。”己亥是个日子。此句话是说:晋国军队在己亥这一天渡过黄河。变成“三豕” ,就不知所云了。这段儿记载见于【吕氏春秋】,为史学家们公认的校对之事。


秦始皇"焚书坑儒" ,烧的是六国的典籍。其实行"车同轨,书同文"政策,说明书还是有的。但后来,楚项羽又一把火烧了阿房宫,包括秦之藏书楼。于是留给汉代的典籍,也就多为民间藏本了。西汉的刘向,刘歆【音同心】父子两代人,用了毕生的精力从事幸存的经,传,诸子,诗赋等典籍的领校工作,终成【七略】。【七略】是一套书库,不仅保留下我们今天能读到的古籍,其在图书馆学领域也有开创性的建树。

在完成大规模典籍整理工程的同时,刘歆还定义了校对的概念和方法。他把“单人点校” 称其为校。该字右边是人的形状,左边为木,视为书籍。因为西汉年间还未发明纸,书籍多为简牍,即写有字的竹木片。他把“双人对校” 称之为雠【音同仇】,两边各为一只鸟,中间夹个“言”,意为“对鸣”。因为雠是仇的古字,所以有人又称校对为“校仇” 。意喻把文字差错视为仇敌,必须找出来而加以消灭。写到这儿,我顿时醒悟:,您想呀,整天挑人家毛病的人,谁喜欢?

至东汉,发明了纸;宋代发明了雕版印刷。此时,愈发凸显出校对的重要,有些宋版书上已然印有校对者的姓名,就是例证。到了清代,,他总结了前人经验,将校对的功能概括为六个字:“校异同,校是非,” 总结的十分精辟,一直沿用至今。所谓校异同,就是:“照本改字,不讹不漏”。所谓校是非,就是“ 定本子之是非” 。后者有些理解难度,我简单举个例子:话说史书上有段记载:“天宝十五年,帝奔蜀,川中大震。”   近代有位学者在文章中引用曰:“公元756年,四川发生大地震。”实际上,那年四川并未发生过地震。经过校对员的仔细核准,才发现事实是,755年,发生安史之乱。唐玄宗出逃,于次年至四川。川中百姓见状大为震惊。大“心震” 误成大地震,这类差错只有通过校是非的方法,才有可能发现。

校检之优化

那位可能问了,您说的这些有用吗?我可以毫不夸张的告诉您,上述的基本知识,本人在实际工作中大多用上了。想当年在总编室,我受命优化报社的校检队伍。为何称优化呢?这是因为浩劫后,各行各业都面临人才断层问题。报社原有的校对科,检查组人员老化,业务水平参差不齐。那时报社大厅有个评报栏,隔三差五的就有编校差错被读者指正。外地还有个热心读者,几乎每月都给报社寄一份勘误表,哪天哪版哪篇文章中有哪个字词错了,记的一清二楚。所以,要提高编报质量,校检是切入口。

人员优化首当其冲。当时报社领导特批我可以举荐。实际上,我只推荐了一人,其他都是人事部门招聘的。我在26中上初中时有个同学叫张铁平,在课间和他聊天时,我看到他的一个小本子,上面密密麻麻记的都是字词,同音字,同义字,形近字等等。这件事我印象很深。铁平没上完初中,就退学参加了工作,后来听说在木刻厂上班。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他,他正在一间昏暗的房里埋头刻着什么。说到调动事儿,他以很小的声音告诉我,“这得找厂长。”我找到他指的那位厂长,被告之:“你得找总公司。”我骑着自行车找到那个总公司,直接要见能拍板儿的一把手。一照面,竟然是四中校友。听我说明来意,这位校友爽快的说:“党报工作要支持。您等会儿。”他进到里间办公室,打个电话,事情就办成了。

铁平文字功底深,心又细,且坐的住,是个标准的校对人才。只是其生性软弱,不宜带兵。后来就由校对科调到检查组,校对科就交给了组织能力较强的家敏管理。

人员齐整后,开始定规章。校对科重点是“校异同”,对原稿负责。检查组重点是“校是非”,核对人名,地名,时间,地点,事件等等。校对科在一校二校三校后由专人汇总,形成校对付印样;检查组工作完成后形成检查样;编辑部有付印样。印刷厂印出第一张成品报后交给检查组的专人核对,做到“三样归一”,无误后方可开印。此专人叫“第一读者”。其还有一个固定职能,就是通读头版头条的标题,以及查看报纸的四边。我曾自我设问,,那个头版头条标题错字还会漏校吗?

当然,校检各环节的具体职能,包括统一校对符号,都落实在了文字上,形成了新规章。

最后就是定业绩考核办法。校对科按规定要每天统计校出的差错数量,与奖罚挂钩。家敏跟我说,,校出来算不算?”我回答,“当然算。只是你没有改的权力。" 现在 想起那时干活儿的情景,觉得也挺有意思。深更半夜时分,报纸版面基本完成。我与铁平,家敏几个人一边聊天,。电讯室的人拿着改稿过来,我们核对一下,即交给印厂的排版师傅,人家已然把错字拔出半截儿,把要改的铅字捡出放在案边。一看到改样,立马行动,扔掉错字,插入正确的字,然后打样,就准备下班了。您看,配合多默契!

上个世纪八十年代,物资还很贫乏。报社领导破例为每人夜餐增加一杯牛奶。仅为这三毛钱,我可没少听到调侃语。当然,我的回答也很干脆:“夜编仍缺人。您来,也能享受这一待遇。”

校检优化,要经过时间与实践的检验。也许总编室的同事还有印象,最初,我们提出的奋斗目标是:新闻版一周不出见报差错。【出一个差错就重新计算。】再往后,差错周期延长至半个月,一个月,三个月,在我离开总编室前,曾冲击过半年,但没有成功。好象是坚持了四五个月。

铅排改照排,是报纸生产手段发生根本性变革的过程。对我而言,也是一个痛苦的历程。用电脑组版过程中,出的差错五花八门,防不胜防。现在看,还多亏有了一个可信任的校检队伍帮助把关,方才挺了过来。经济日报印厂的夏厂长,后来是全国报协的领导。他来报社视察时,我讲了令人头痛的差错问题。他说:“老刘,你这都不叫事儿。经济就曾因此有一天没出来报。”我笑道:“这要是在光明,还不把我给吃了。”

迟来的笑容

传亚,一位年轻的编辑,常到我这儿串门。有时,他一来,我就笑着问,“怎么样,烟瘾又犯了?”那时,报社好象只有我的办公室不禁烟。有一回,他兴致勃勃的对我说:“老刘,告诉你一个好消息。"我绕有兴趣的听他讲。原来,传亚有个同学在文献研究室工作。在整理文献资料时,有篇重要文章的原稿找不到了,,但发现其中有差错。于是又找了几家报纸对比,结论是光明日报登载的文章没有差错。接到同学的电话,传亚就赶快过来告诉我,其高兴劲儿就犹如得了大奖一般。没想到,我的回答给他泼了点儿冷水:“一个错没有,包括标点,不大可能。那天我在场。”他悻悻离去。我却陷入回忆。那篇文章题目叫告人民书。。该件是手写稿,因墨色原因,字迹有些模糊。在和值班总编辑研究好版面处理方案后,我把家敏,铁平等人召集在一起研究落实细节,我记得定了三条措施:校对增加至四校;检查增加一遍脱稿校;多打一份清样交给我。实话实说,那篇文章的校对难度的确很大,特别是原稿边角的地方,笔划不清,不少处都是按上下文猜的。稿子我也通读了两遍,感觉效果不是太好。

正想着,传亚回来了,说:“最新消息,不是没有错,是错最少。”我终于露出了笑容。

本人退休时有个交代:不参加追悼会,遗体告别等活动。但得知铁平去世消息,我破了例。他是我请来的,他走了,说什么我也得送一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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